摘自《上海金融报》 2011年12月13日

　　11月16日，财政部和国家税务总局发布《营业税改征增值税试点方案》，并明确从2012年1月1日起，在上海市交通运输业和部分现代服务业开展营业税改征增值税试点。财政部、国家税务总局有关负责人表示，将营业税改征增值税，有利于完善税制，消除重复征税；有利于社会专业化分工，促进三次产业融合；有利于降低企业税收成本，增强企业发展能力；有利于优化投资、消费和出口结构，促进国民经济健康协调发展。

　　营业税改征增值税，对试点企业和行业影响如何？对财政体制和经济全局意义几何？试点方案还有什么需要细化和改进之处？试点未来会如何推广？

　　增值税优势多

　　“增值税解决了营业税等其他税种存在的重复征税、扭曲行业发展和税源稳定性弱等问题，因此，在几十年间就风行全球。”申银万国分析师李慧勇表示，增值税主要有三个方面的优势：

　　首先，增值税能避免重复征税，充分贯彻公平税负的原则。“以往按商品销售收入全额征收的流转税（如工商统一税、产品税），商品每经过一个生产流通环节，就要按其销售收人全额征收一道流转税。由于不能扣除已征税款，所以同一种商品，经过生产流通环节少的，税收负担就比较轻；经过生产流通环节多的，税收负担就比较重。从企业角度来看，全能厂生产出的商品，从原材料到最终商品生产，流通环节少，税负比较轻；专业厂生产商品，从原材料到零部件，再到最终商品，需要经过几个甚至更多厂家，生产流通环节多，税负比较重。实行增值税后，商品在以前生产流通环节所缴纳的税款能够得到抵扣，不论商品经过多少生产流通环节，它所负担的增值税固定不变。”李慧勇表示，“因此，增值税一般被认为是中性税种，能较好体现公平税负的原则，有利于企业间在同等条件下进行分工合作、公平竞争，使自然资源和劳动力达到最佳配置。”高华证券分析师也表示：“在营业税制下，拥有多层供应链的行业税负较大。例如，对交通运输业的劳务收入按3%的税率征税，可能十分苛刻，因为该行业拥有多层供应链，而且各层利润率均较低。”

　　其次，增值税有利于发展对外贸易。李慧勇表示：“为了使出口产品在国际竞争中处于有利地位，许多国家都实行出口退税制度，即把出口产品在国内各生产环节所缴纳的税款在产品出口时全部退还给出口单位，使产品以不含税的价格进人国际市场。增值税实行扣除已征税款制度后，商品的税率体现它的真实税负，按照此税率退税，能使税款退得干净、彻底，不会出现多退或少退的现象。这样既鼓励了产品的出口，又不会使国家财政遭受损失。对进口产品，也要按增值税税率征收一道增值税，这样可以使进口产品负担和国内产品相同的税负，有利于国内同类型产业的公平竞争、健康发展。”

　　第三，增值税在组织财政收入上具有稳定性和及时性，在税收征管上可以互相制约，交叉审计，避免发生偷税。“由于增值税实行的是税款抵扣制，一般情况下，纳税人能否取得购买货物或劳务已付税款的抵扣权，取决于他能否提供购买货物或劳务时已付增值税的有效凭证（通常是指注明增值税税额的专用发票）。如果供应商销售货物或劳务时没有按规定开具增值税发票，就可能有偷税的动机。”李慧勇表示，但只要这种情况不是发生在商品或劳务供应的最终环节，对政府而言，不会造成税收损失。

　　高华证券分析师还指出，增值税和营业税的“两税合一”可能会简化管理流程。“有时很难判定一项复杂的交易应适用增值税还是营业税，抑或二者均需缴纳。此外，营业税过去由地方税务局征收和管理，而增值税由省级税务机构征收和管理。”

　　企业受益程度不一

　　“根据规范税制、合理负担的原则，通过税率设置和优惠政策过渡等安排，改革试点行业总体税负不增加或略有下降。对现行征收增值税的行业而言，无论在上海还是其他地区，由于向试点纳税人购买应税服务的进项税额可以得到抵扣，税负也将相应下降。”财政部、国家税务总局有关负责人如是说。

　　“交通运输业和现代服务业具有交易额度大、利润小的特点。根据营业税和增值税的计税方式，该类行业采用营业税征税将使企业承担更多的税负压力。因此，由营业税向增值税的转变和扩大增值税税率结构，有利于降低企业税务负担，改善财务状况。”东兴证券资深宏观经济分析师谭凇表示。

　　中金公司分析员表示，该项试点将从直接和间接两个渠道降低企业税负。“试点行业缴纳营业税改为增值税后，其购买的中间投入可以进行增值税抵扣，而抵扣的税率约为17%。如果销项税率按照11%或者6%的低税率缴纳，将可能使得原先缴纳营业税的企业在改纳增值税后税负降低。一个例子是：假设某交通运输企业当年营业额1亿元，按照营业税计算，其税率为3%，应纳税额为300万元。如果改为增值税，其纳税为销项税额减去进项税额，假设按照试点方案，其销项税额率为11%，销项税额为1100万元；假设该企业购自外部的中间投入为5000万元，其进项税额为5000万元乘以17%的增值税率，为850万元，则该企业缴纳的增值税为250万元，税负较原先征营业税减少50万元。”

　　“间接”则是指相关下游企业的税负也可能减少。“试点行业以前不纳增值税，无法开具增值税发票，导致购买其服务的下游企业无法进行增值税抵扣。因此，当试点行业改纳增值税后，其下游企业由于可以进行增值税抵扣，实际税负也可能会有所降低。”中金公司分析员表示，“但对于交通运输的下游企业来说，税负未必降低。现行的增值税规定，一般纳税人支付的运费在计算增值税应纳税额时，可以使用货运发票，按运费的7%的抵扣率进行抵扣，可能造成增值税纳税人与运输企业勾结，虚开交通运输发票。交通运输业改纳增值税使用增值税专用发票，使交通运输成为增值税链条中的一环，使运输的上下环节都能正常抵扣，有利于增值税管理。”

　　上海试点企业交银金融租赁公司的总经理助理孙磊为记者举了个例子：假设一台设备原值1亿元，融资租赁公司另外收取租息收入、咨询费等费用2000万元，则这1.2亿元进项税额都可以进行抵扣，进而帮助承租人降低税负，提高利润。

　　就融资租赁行业而言，孙磊表示，该行业原先执行营业税差额规定，交银租赁的实际税负约为3%，有上有下，而改缴增值税后，由于实际税负超过3%的部分即征即退，与原先的税负相差不多，表明政府对租赁行业整体税负进行了平衡性的考虑。不过，在资金成本较高的年份，融资租赁公司的实际税负会较低，如交银租赁今年实际税负预计为2.5%，3%的即征即退门槛对其而言显得“过高”。“希望有关部门在财政上对此予以考虑，让我们的实际税负与原来持平。”孙磊建议。

　　李慧勇指出，营业税差额规定中可以抵扣的优惠项目改增值税试点后，虽然可以继承，但是效果却因具体项目而异：如果相应项目本来就是增值税规定的可以抵扣的项目，那么企业就从享受营业税优惠转而享受普通增值税待遇，整体相当于增加了税收负担；如果属于增值税规定内原不可抵扣的项目，改为增值税后，才不算有负面影响。

　　据中金公司粗略估算，如果试点扩大到全国，试点行业的税负可能减少约470—700亿元。“我们利用2007年投入产出表所显示的交通运输仓储业的中间投入系数估算了2010年我国交通运输仓储业的总产值（相当于营业额）以及可抵扣的中间投入，分别约为4.1万亿元和2.2万亿元。按照改征增值税后税率为11%和6%的两种可能情形估算，如果税率为11%，交通运输仓储业的税负可能减少476亿元，相当于2010年GDP的0.12%和当年交通运输仓储业总产值的1.2%；如果税率为6%，则交通运输仓储业缴纳的销项税额比进项税额还要少。如果将邮政、信息传输、计算机服务和软件业等现代服务业也纳入试点行业，运用类似的方法，当增值税率为11%时，试点行业总共减少的税负约703亿元，相当于GDP的0.18%，试点行业总产值的1.2%；当增值税率为6%时，同样出现销项税额小于进项税额的情况。以此来看，试点的增值税率可能为11%，主要试点行业难以适用6%的增值税率。”中金公司分析员表示，“但哪些中间投入可用于抵扣，使用何种税率抵扣，尚不得而知。”

　　高华证券估算，若增值税改革试点推广到全国，有关交通运输和现代服务业可节约1500亿元左右的税收支出。高华证券则从试点后上市公司支付的服务费（咨询、审计和法律服务）可以用于抵消其自身的销项税的角度出发，估算了上市公司的受益程度。“据彭博报道，MSCI中国指数成分股企业在2010年支付的审计费达25亿元。如果在全国范围内推行增值税改革，假设进项税抵扣6%，那么MSCI中国指数成分股企业的税前利润可能增加1.49亿元。”

　　中金公司分析员指出，试点行业中的大、中型企业是主要受益者，没有独立完整的会计制度的小微企业很难受益。“按照目前的增值税条例，小规模纳税人如果不愿承担较高的会计成本，可以选择按照营业额的3%缴纳增值税，但不得进行增值税抵扣；如果要进行增值税抵扣，则需要设立较完整的会计账册。因此，没有完整会计账册的小微企业仍将按照营业额的3%缴纳增值税，无法享受增值税抵扣带来的税负减轻。”

　　对消费者来说，直接从增值税试点中受益的难度较大，间接受益程度则取决于消费者的议价能力。“增值税一般作为价内税被转嫁给最终消费者，当试点行业转为增值税后，其缴纳税率从原先营业税的3%上升到11%或者6%，一个直接结果可能是试点企业将增值税直接放在价格里，从而导致消费者面临的企业销售价格上升。因此，增值税试点对消费者的直接效应甚至可能是负面的。”中金公司分析员表示，“试点企业因税收减少而增加的收益最终是成为企业增加的利润，还是在维持原有企业利润水平的情况下对消费者的降价让利，取决于消费者和企业的议价能力。一个关键的因素是该试点企业所在行业的竞争程度：行业竞争度越高，则企业越可能降价。”

　　行业有喜有忧

　　财政部、国家税务总局有关负责人表示，选择交通运输业进行改革试点的理由，一是交通运输业与生产流通联系紧密，在生产性服务业中占有重要地位；二是运输费用属于现行增值税进项税额抵扣范围，运费发票已纳入增值税管理体系，改革的基础较好。之所以选择部分现代服务业试点，一是因为现代服务业是衡量一个国家经济社会发达程度的重要标志，通过改革支持其发展有利于提升国家综合实力；二是因为选择与制造业关系密切的部分现代服务业进行试点，可以减少产业分工细化存在的重复征税因素，既有利于现代服务业的发展，也有利于制造业产业升级和技术进步。孙磊也说，增值税改革，使服务业与制造业更好地融合。

　　就融资租赁行业而言，此次试点可谓众望所归。2008年11月5日，国务院第34次常务会议修订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增值税暂行条例》、《中华人民共和国消费税暂行条例》和《中华人民共和国营业税暂行条例》，我国税收体制改革从生产型增值税向消费型增值税转变。其核心是在计算应缴增值税时，允许扣除购入固定资产所含的增值税。不过，融资租赁行业由于缴纳营业税，自身不能开增值税发票，也无法将供应商开出的增值税发票转给承租人，因而深受困扰。“此次试点，实现了融资租赁行业和增值税管理的对接，实现了资金流、实物流和发票流的统一。取得物的发票，能证明我们对租赁物的所有权。困扰我们两年多的问题解决了。”孙磊表示。

　　高华证券分析师表示，由于增值税改革的目标是改善税收体系效率，而不一定是降低税负，因此，增值税向全国推广后，不同行业受到的影响不一样，有些甚至可能是负面影响，“不同行业将按不同的增值税率计征，税率水平取决于财政部和国家税务总局对具体行业的政策倾向，进项税抵扣额不大的政策支持行业可能享有较低的增值税率，而缺乏政策支持的行业可能被赋予较高的增值税率。在新税制下，一些行业的总体增值税税负可能高于当前的营业税税负，而其他行业税负可能有所降低。”

　　“政府在选择将纳入增值税改革范围的行业时，会考虑多项因素，包括改革的紧迫性（例如营业税可能抑制低利润率行业的发展）、政府扶持力度（创新/研发行业相对于能源密集型行业等）、对经济产生的整体影响/破坏以及技术难度/挑战。”高华证券分析师表示，除了已纳入上海改革试点的交通运输和部分现代服务业外，其他消费相关行业和建筑业有可能成为下一步优先改革的领域，交通运输业、建筑业等部分利润率较低的行业将从2013年起的全国性增值税改革中最先受益，而电信、房地产和金融业改革可能较晚，甚至会在改革后面临更高的税负。

　　李慧勇认为，在所有服务业中，金融业试点难度最大，原因有三个：“首先，增值税的课税基础无法准确计量。金融业收取的价格不仅包含本身的增值额，还受许多其他因素的影响，如通货膨胀等。因此，无法准确衡量其增值额。同时，金融服务和活动的提供方式多种多样，支付形式也多种多样。其次，金融业所包括的行业很多，对其采取统一的征收方式是不现实的，适合某一行业的征收方式可能对另一行业并不适用。再次，金融业的税基非常大，对微小的利差反应非常灵敏，对其征收很小比例的增值税，都可能使其利润有极大的减少，从而使资金流向不征增值税的地区，造成本国资金的流失，并使国际间的套汇和洗钱活动加剧。”

　　“目前，金融保险业营业税税率为5%，但是国外大都无此税项。中国银行业上缴的营业税非常可观，银行负担较大，如果能够转为征收增值税或进行一定的改革，将有利于银行业利润水平的提升。”银河证券分析师表示，“按照银行经营的不同金融业务，其计税营业额包括贷款业务收入、差价业务收入和中间业务收入。其中，贷款业务收入是银行业营业收入的主要内容，计税依据却是其经营金融业务营业收入全额，而不能扣除任何相关费用。因此，与提供货物征收增值税的行业相比，银行业的实际税基较宽。”

　　银河证券分析师指出，中国可以借鉴国外零税率法和进项税额固定比例抵扣法，首先在金融业发达地区进行增值税改革试点，在征税范围上，宜选择以直接收费服务为主；对金融中介服务和间接收费服务，则给予适当优惠。

　　财政改革谋求突围

　　根据现行财政体制，增值税属于中央和地方共享税，营业税属于地方税。招商证券分析师谢亚轩表示，营业税改征增值税试点背后暗含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财税收入的重新分配，是两级政府在财权与事权统一方面的新一轮博弈。

　　“1994年分税制改革时，国家考虑到地方政府收入问题，保留了服务行业的营业税，规定除铁路部门、国有商业银行总行和保险公司总公司营业税归属中央之外，其余所有营业税均归属地方。时至今日，营业税已成为地方最大税种，是地方政府不可或缺的收入来源。据统计，2008年，营业税收入已接近当年地方政府税收收入的1/3。国家将增值税确定为中央和地方政府的共享税种，也是为了照顾地方政府，增值税收入按照3：1的比例在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之间分配。”谢亚轩表示，“取消营业税势必影响到地方政府的财政收入，特别是在目前地方债务问题逐步显现之时。为了推进改革，中央政府势必在试点的同时，向地方政府作出某种让步或保障。”

　　增量改革易，减税改革难。为减少改革阻力，此次营业税改征增值税试点规定：营业税改征增值税试点期间，有关收入仍归属试点地区；试点行业原营业税优惠政策可以延续，并根据增值税特点调整；纳入改革试点的纳税人缴纳的增值税可按规定抵扣。谢亚轩表示，这三项原则确保上海市财政收入不会在试点期间发生较大的变化。

　　中金公司分析员指出，长期内，需要更加全面的财政制度来解决中央和地方收入划分问题。“目前，增值税主要是中央税，而营业税则属于地方税，和试点方案存在矛盾。如何解决这一矛盾，试点方案并没有给出明确说明。长期来看，需要一个更加全面的财政解决方案来调整地方和中央之间的收支划分问题，这牵涉到更广的财政体制改革。”

　　“财政改革历来是经济改革的难点，直接涉及中央和地方各个方面的利益，持续时间长，稍有不慎，就会影响全局。增值税改革试点也是谨慎的，没有时间表。积极的改革态度和谨慎的试点措施是试点改革取得成功的必要条件。”谢亚轩表示，“尽管增值税改革会在短期内减少全国财政税收总额，但从长期来看，快速健康发展的服务业所能创造的财政收入，将远大于改革所付出的成本，中央和地方政府共同做大财政收入这块‘蛋糕’，都将获益。更重要的是，这一次做大‘蛋糕’，不是靠过去那种地方政府盲目投资，重复建设，片面追求GDP增速的方式实现的。这也符合当前经济结构转型大背景的要求。”

　　高华证券分析师表示，在未来几年内，中国仍将积极推进税制改革，建立完善合理的税制，包括减少双重课税等遗留问题，解决生产业和服务业税制不同的问题，使地方政府获得可持续性更强的税收收入，同时，支撑经济结构调整，促进公平的收入再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