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中国新闻周刊》
2007年11月16日
在中央层面,医改方案最终版本依然未有定局,而地方医改探路之举则此起彼伏。本刊选择青岛、深圳作为两个样板,因为他们代表着医改的两个方向:以公立医院为主体,进而吸引社会资本做大做强,还是公立、民营一视同仁准入,让患者自己去选择。
青岛试验,需要面对的是公共资源如何对应社会资本进行量化的质疑;而深圳的问题则是,民营医院如何克服先天不足,超越公立医院“有效补充”的角色
★ 本刊记者/蒋明倬
争议四起的时候,青岛市卫生局宁可沉默,两位局长对于媒体避不见面。
今年10月27日,青岛市卫生局副局长魏仁敏去北京开会,在中国医疗投资高峰论坛上,做了一个题为《公立医院投资策略选择》的报告。报告中提及了今年青岛市中心医院已经成功向社会融资8000万元,并透露青岛市目前正酝酿出台《青岛市卫生局直属单位对外经济活动管理办法
(暂行)》,将允许青岛市卫生局直属各单位从事对外筹资、租赁、投资及合作等经济活动。
这一信息被媒体解读成“青岛将鼓励社会资本进入公立医院”,传出后,在各媒体和网络论坛上都引起热议,反对者的声音占了绝大多数。青岛市卫生局备感压力。
无奈之下,11月5日,青岛市卫生局的局长曹勇主动约了青岛当地媒体澄清:青岛市卫生局的工作是对公立医院吸收社会资金的进行“控制、规范”而非鼓励。
然而这并没能使争论平息,争论的范围已经大大超出青岛一个城市。而事实上,在很多城市里社会资本进入公立医院,甚至公立医院的股份制改造,已经在人们并没有觉察的时候悄悄地进行,社会资本可以或不可以进入公立医院实际上早已不再是问题,问题的关键只能是如何规范、引导。
医院的大型设备引资潮
魏仁敏作为青岛市卫生局副局长,还有另外一重身份——青岛市中心医院院长。做报告的时候,魏仁敏的身份该是后一种。
在青岛,中心医院并非数一数二的大医院,位置只能排在五六位。青岛市中心医院原为青岛纺织医院,随着上世纪末国内纺织工业的滑坡,医院每年260万元的财政拨款难以为继。2001年,纺织医院被整体划归青岛市卫生局,更名为青岛市中心医院。
目前,大部分公立医院都面临着资金问题的困扰。政府对医院财政投入增幅趋小、资产负债率偏低、应收账款逐年增多、应付账款周转率呈明显提高——在中心医院也不例外。
按照以往,公立医院的资金来源,一是靠财政拨款,二是靠银行贷款。但现实是,每年财政拨款投入只能占到公立医院开支的15%。
“大的医院,银行还愿意给贷款,比较小一些的医院,医生的工资都不能全额发放,银行也根本不可能放贷给他们。”青岛卫生局宣传处处长孟宪州说。
即使那些银行愿意放贷的大医院,想真正得到贷款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公立医院的房屋、设备、土地都不能抵押,不能通过抵押的途径得到银行贷款。
“医院目前是事业单位,院长都由上级任命。贷款的时候每个院长都积极,调走了,贷款还不上,他们也没责任,不承担贷款的风险。”青岛一位卫生系统人士说。
公立医院公开对外筹资或融资一直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但又是不能不解决的问题。
2007年初,中心医院的一次机会来了。
魏仁敏给中心医院争取来了一个指标,可以引进一台PET-CT机,这是一种先进的医学影像技术,是目前临床上用以诊断和指导治疗肿瘤最佳手段之一,但是费用高昂,达700余万美元。
这种技术国际上前几年才在国际市场上投入使用,进入中国也不过两三年,在山东省,只有三个引入指标,青岛市之前并没有该设备,医院预计,引入后的收益不成问题。
青岛市中心医院采取融资租赁的方式融到了一笔钱。2007年4月,中心医院从几个国内财团和民营企业组成的贷款团融到8000万元,医院自筹2000万元,这共1个亿的资金用于PET-CT机的引进和两个诊疗楼的建设,并打算用5~7年的时间还清所融资金。
而实际上,采取各种方式进行社会资本融资的医院已经屡见不鲜,青岛市中心医院绝非首家。
早在1986年,上海的华山医院就与外商合作成立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上海华山康健医疗公司”,开始了社会资本融资。当时的华山医院面临的是与青岛市中心医院相同的问题,医院自身没有能力购买昂贵的先进医疗和科研设备。融入资金后,康健公司陆续购买了当时上海惟一的伽马刀治疗仪,以后又通过积累购买了最先进的直线加速器和PET-CT检查系统,成为上海设备最完善的肿瘤放射治疗机构。
从1986年以后,用引入社会资金的方式来解决资金不足的方式,已经被国内很多大型医院采用。尤其是在上大中型和专科新型设备的时候。引资的模式逐步发展成为三种——合作经营、租赁、抵押。
魏仁敏在报告中明确地说“对那些资金需求量大,本金收回时间长,自身又无力投资建设的项目,应毫不犹豫地大胆引资,共享利润”;而对于资金投入不大,本金收回时间短,自己有能力或者潜力投入建设的项目,则不要引入资金,可以独享利润。他的这种观点代表了一批公立医院院长的想法。
质疑与规范
利润,被明晃晃地提出来,成为公立医院回避不了的一个问题。
以PET-CT的检测价格为例,患者做一次全身检查需要支付9000~10000元。
社会资本进入公立医院,受人们诟病,主要来源于“看病贵”。药价贵,大处方……一系列问题还没有缓解,社会资本一旦进入公立医院,很多人担心更会看不起病。
中心医院方面解释说,PET-CT属于高端医疗消费,社会资金进入这个项目,更多地是对基本医疗的补充,满足不同层次尤其是高端的医疗服务需求。这并不会对基础医疗服务产生负担。以借款的形式融资能够保持医院的自主性,因为医疗设备目前是租赁性质,医院不必负债运营,几年之后,设备就归了医院,是有利于保证公益性的。
但实际上这种解释并不能使大多数人满意。
近年来,医院的主要收入源于三部分:一是政府的财政补助;二是药品的差价收入;三是医疗服务收入。国家财政对医院的补偿占医院总收入的比例逐年下降;药品销售的差价收入随着国家政策的变更也将大幅度下调,大型设备检查收入受政策影响也将下调20%~30%左右,三个方面情况使医院资金来源严重不足,医院只能从其他途径寻找利润空间。
很多人担心,发改委公布的药品价格的确一降再降,但医院可以通过推荐患者用新药、特药来赚取利润;普通的大型设备检查费下调,医院难道不会推荐人们使用新设备来赚取高额利润么?
社会资本的投资项目都希望尽快收回投资。这都逼迫着融资后的公立医院高收费、高回报,最后这些无疑都要由患者来埋单。
2006年,广州军区武汉总医院和湖北肿瘤医院的张曙光等几位医生就曾经过调研,撰文《走出医院合资(引资)设备经营管理中的误区》,列举了吸引社会资金后医院管理中出现的种种问题。
有些医院,由于迫切希望在医疗设备总值上有所突破,当有投资商愿意投资某项医疗设备时,医院就往往忽略了设备在国际、国内的发展趋势及本地区医院资源配置情况,仓促引进,互相争抢,造成区域内资源极大浪费。
还有些医院引入的设备,收费价格偏高,并不适应当地居民收入水平,因为价格的原因而导致设备闲置。
更为严重的问题是,有些社会资金进入医院以后,过度强调投资方权利,在合作经营过程中,脱离医院大财务,自立财务部门,并违反财务规定自行透支开支成本;有的甚至干涉医疗技术人员的配备,严重干扰医院的整体管理。
另外一些引入社会资本的项目,因多头管理,出现医疗纠纷处理起来也相当困难。这类纠纷的发生.除了患者是当然的受害者,医疗机构也是最大的受害者。因为医院除了要投入人力、物力、资金处理纠纷外,其声誉的损失会造成一段时间内病人的锐减。
尽管在公立医院引入社会资本上存着着大量的问题,但是仍然有很多专家和学者支持这种方式。哈尔滨医科大学教授杜乐勋认为,社会资本投入需要采取适宜的资本运行技巧。政府也确实应该鼓励社会资本和公立医院采取融资租赁、收购兼并、托管代理、连锁经营、特许经营、合伙搭台唱戏等模式实现公私合作、合伙、合资合营。
他认为,公立医院非经营性国有资产依法转化为经营性国有资产的政策应该放宽。不能把监管不到位,制度不健全所带来的问题推托为社会资本进入所带来的。今后的方向应该是加强监管。
此次青岛市正在酝酿的《管理办法》,从内容上看,对于社会资本的进入,与其说是鼓励,不如说是严控和规范,设定了很多限制性条款。
其中,规定了不得接受对方不合理的附加条件,投资方不得要求参与各单位的经营管理、参与收支结余的分配。并且规定,严禁各单位任何形式的内部集资购买设备。严格控制各医疗卫生单位以贷款、融资等形式负债购置大型医用设备。
此外,严禁以各种名义与境内外企业、组织或个人设立非独立法人的“科室”“病区”“中心”和“项目”。
杜乐勋认为,《管理办法》中恰恰是缺少真正的鼓励——政府应该设计优惠的回报政策,鼓励社会资本投入公益性医疗卫生系统,通过市场竞争降低医疗服务价格最后达到减轻病人的经济负担。杜解释说,优惠政策的目的并不是优待社会资本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