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数字化生存和知识经济的反思

作者:一清

    无事可做的寂寞对人来说是一种难耐的可怕状态,这种状态极不稳定,所以才有“无事生非”。也许这是因为劳动是人类的第一需要(不管是哪样的劳动)。
    人要听、要看、要憧憬、要联想、要思考、要表达,总之人的精力需要被消耗着,被他人、被自己、被物质、被精神、被信息。而今天眼前这个能量和物质的世界已经不够我们消耗也消耗不了我们的精力,于是我们就必须去开发最后的资源——信息、知识。
    这就是我们今天的文明,崇尚高科技的信息文明。我们终于冲破了工业文明增长的极限,但崇尚心灵的净化和内省、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绿色文明早已失落在昨天。以化石燃料为命脉的工业文明已经走向极至,虽然以抢夺和控制石油资源为目的的战争仍在继续,但那也许已经是最后的晚餐。掠夺式的开采和无节制的消耗,已经使人类的家园满目疮痍不堪重负,这是人类文明果实中不可剔除部分。臭氧层破坏,空气污染,酸雨,厄尔尼诺,南极冰帽融化、许多动植物物种濒临灭绝。
    回首望去,人类历史上,对我们赖以生存的自然界的摧残和蹂躏竟然是如此惨不忍睹,这自然是产业革命的代价。
    实际上哪一场革命没有代价呢!改革、先进技术的采用并不是在每一个局部都使人类更轻松、更闲适,几乎每一次管理方式的革命都在提高效率的同时使人类更忙碌、节奏更快,这就是高效和高产的代价。这一次信息革命、知识经济会有什么样的代价呢?最大的代价也许是人类精神上的失落,是技术理性——数字崇拜对“人本精神”的驱迫。
    今天的电视节目非常丰富,互联网上几乎有我们感兴趣的一切信息。如果一个人对获取信息非常重视,不想错过任何有用的信息,那么他就什么事情也别做了。人类需要信息消费,但信息更在消耗着人类精神。就说电视节目吧,除了非常短暂的“沉睡时间”几乎在任何时候打开电视都可以找到适合儿童的电视节目。如果以“这是专门为儿童推出的节目”、“这是增长知识的节目”和“这部动画片我没看过”为由来决定是否允许我儿子看电视的话,我九岁的儿子在整个暑假里仅仅能抽出的时间就是吃饭、睡觉了,其余的时间都在看电视。而如果大人具备上网条件,就算只浏览自己感兴趣的信息,那么就是穷其一生也浏览不完。“被信息耗尽一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数字化生存”。
    学习和领悟的能力赶不上趋势的变化,是我们的症结所在。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的基础是愿意的和被迫的追随者必须付出代价。挣扎着追随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悲剧。你可能得节衣缩食或加班加点,提高劳作强度和时间,去挣取购买过剩的计算能力和不实惠的奢华机器。这机器及其网络给你带来你所消费的,也消费着你的信息——比特。可当人类失去了灵性的理解力和判断力,比特却变得什么也不是,它只是一串0和1。
    “科技无须磨合,新信息时代拒绝疯狂。你总是小心翼翼,但仍步步惊心。科技本应带来便捷,却常常陷你于进退两难之中。你手足无措,晕头转向。面对烦杂的计算机程序满腔怒火,却似哑巴吃黄连。而我们觉得计算机操作应该象吃饭、睡觉般自如,无须多想。因此,我们开创一种全新理念:……网络铺得越开阔,干活越容易,思想越清晰。放心,生活就这么简单!”Sunsoft的广告是这么说的。然而,事实却是“上网越多越孤独”。这不是我在耸人听闻,是美国高科技公司(包括Intel和Apple)出资由美国卡耐基梅隆大学完成的为期两年的研究项目所得出的科学结论,上网者的抑郁水平与他们在网上所花费的时间成正比。在网上花时间越多,人就越感到抑郁和孤独。在大大出乎出资者们的所料——他们的本意是希冀证明网络对人类是多么美妙。
    由于我们对所谓的数字化生存缺少真正的理解,因而对计算机这种神奇机器及软件的认识在很大程度上存在错觉。这使得在购机和软硬件的升级是否跟进成为一种类似于赌博的行为,极易导致人们的一边倒的随大流行为,而这正是“偏执狂”们所希望看到的。经济——技术仿佛成了推动社会进步的唯一源动力,技术垄断寡头差不多完全控制了社会生活的发展走向。十九世纪人文精神在促进社会的发展,其时的代表人物是康德、伏尔泰,而在二十世纪却是技术理性在主宰世界,代表人物是爱因斯坦和海森堡,再下来就是偏执狂比尔·盖茨。
    人类在今天似乎更多地在消费信息,但实质上是在消费能源,因为所有的物质资源均是能源,还记得爱因斯坦的质能关系式吧!人不可能拨入互联网就不吃饭。一切物质资源都是能量的载体和存在方式,人类固然离不开信息和知识,但同样也离不开能源,甚至在消费信息的时候都在消耗能量。信息资源并非今日才有,它就像深埋地下的矿藏,只不过是今天才被重新发现,并具备了规模化开采和加工利用的能力而已。新的矿藏被发现,必然导致社会资本和劳动力的转移,从而也就导致了财富和权力的转移,这就是今日之知识经济的真正含义。
    信息高速公路的真正用途还是搬运财富。当E=MC2的光环渐渐被比特的光晕淹没的时候,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夺取和控制物质资源的方式发生了重大改变,人们发现通过战争改变物质资源流向和流量的方式远远不如通过信息高速公路快捷方便。人们发现用信息的方式来掠夺工业财富比以工业方式去掠夺农业财富容易得多。
    无论是信息经济还是知识经济,它总是经济。在经济社会里从来不会有都是赢家的游戏。以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倡导的知识经济实质上是要引发新一轮世界经济体制的调整。跳出对数字化生存盲目崇拜的误区,对美国的战略进行一点简单的政治经济学分析,就很容易看清楚这一点。知识经济也好,信息经济也好,都是在世界政治经济角逐中,由占有绝对优势地位的局中人设计的一个新的游戏规则,一个世界经济新秩序的框架。作为发展中国家,潮流滚滚,大势相逼,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敢不跟进么!
    我们每一个人都在面对着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未来之不可把握并不足为奇,可怕的是我们无法把握现在,我们甚至来不及了解现在。今天变得越来越不实在,变化的速度加快、不确定性增大、参与者对系统的整体和未来的把握越来越困难,这使参与者的行为盲目性加大,于是也愈加使系统的不确定性增大,结果使系统的全局和未来更加不易把握,接着反过来又作用于参与者,使系统的不确定性进入自我(动)放大的正反馈机制中,形成恶性循环。互联网股票的火热实际上正是这一理论的一个最好的例证。互联网股的上涨是因为它在人们的眼里“看涨”,于是它就真的涨了,而且是大涨。这本来是不正常的,但这肯定是一个赚钱的好机会。正所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金融杀手索罗斯用其在金融世界魔鬼般的实践,一夜之间能把一个国家几十年的经济成果掠夺过来装入自己的腰包。以我的眼光来看,与其说索罗斯金融投机的成功给很多国家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倒不如说是给那些国家和整个世界敲响了警钟,高速增长的表层下面隐藏着极大的风险,发展一旦脱离了客观的真实就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八十年代以来,随着“后工业化社会”、“信息化社会”、“信息高速公路”、“知识经济”等一系列概念和框架被提出,许多发展中国家都试图在新旧经济形态转折过程中完成经济腾飞和超越的梦想。让我们忘记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之苦,抛弃那马达轰鸣和林立的烟囱,让我们从信息高速公路上运来财富,让我们到互联网上收获秋天的果实。可这需要一个前提,你得与大国公平分享人类已经拥有的物质和科技文化成果。然而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实际上,如果我们都丢下锄头去上网,都会饿死的。你看,美国制造业依然强大,占国民总产值的25%,但从业人数却不到10%,3%的劳动力生产了全国所需有余的农产品。知识经济绝不可能废除工业经济,正像工业经济不能替代农业经济一样。
    这里并不是要全盘否定知识经济乃至高技术产业。我们也要有自己的网络空间,我们不能坐视别人把自己的经济文化疆域通过网络扩展到全球,自己却成为他人信息疆域里的流浪者。其实应该牢记的是:在变革的风潮中,谁能够主动地根据自己的文化、经济特性去引导变革的方向,谁就将是最大的受益者和赢家。